護家鄉,反水庫!──尖石青年啟動抗爭之聲

2011/04/12 破報 文、圖/劉美妤

四月三日,南有春吶如火如荼的唱著,北有Bob Dylan降臨台灣開唱,而在新竹尖石鄉的深山裡,一群泰雅族年輕人和媽媽們,低調而迅速的以一個多月時間籌辦了一場音樂會,約莫五百人到場相挺──不為別的,就為了反水庫。因應石門水庫淤沙日益嚴重,經濟部水利署近年加緊規劃前山比麟水庫、後山高台水庫,並考慮採越域引水方式。一方面供應竹科三期用水,同時也為較下游的石門水庫攔阻沙石。然而這兩座水庫一旦建造,前山比麟、梅花、天打那、吹上、小錦屏五個泰雅族部落都將遭淹沒;後山秀巒部落,加上其他數個部落的耕地以及交通要線竹60鄉道、秀巒國小、唯一的醫療設施秀巒衛生所等,也都將被吞進水中。屆時,連都市人心目中的觀光勝地司馬庫斯部落也會遭受劇烈衝擊。

錦屏教會後方,在河谷旁險要的山壁上,巨大的石雕像「泰雅勇士」沉默的伸長手臂,撫觸層層山巒間的天空。比麟水庫預計滿水位至海拔465公尺,泰雅勇士也難逃滅頂之災。本身就是尖石鄉子弟的政大民族系助理教授官大偉指著陡峭的頁岩山壁上方一劃:「水要淹到這裡。一淹下去,真的什麼都沒了。」這個位置大約在梅花國小操場的高度。然而尖石鄉民們記憶猶新,九二一大地震時,梅花國小操場破開一條大裂縫,一個大哥氣憤的說:「那就是斷層!如果蓋水庫,豈不整個塌下來!」而艾利颱風時校舍也曾坍塌,巴陵攔沙壩於民國96年坍毀的經驗更說明了此地區水土的脆弱性。那就不只是泰雅族人流離失所的問題,而是全台灣人民要共同承擔的苦果。

以青春守護土地

尖石鄉民對蓋水庫的風聲早有耳聞,但十年來水利署無明確表態,鄉民們也猶疑著遲遲未展開行動。去年中旬探勘人員帶著儀器上山,被一群族人抓個正著,水利署才不得不在當地召開說明會。尖石鄉鄉民代表會主席黃比德說,當時新竹縣長有承諾不建水庫。然而真的不建了嗎?長期關注此議題的荒野保護協會新竹分會鄉土關懷組長湯茂竹博士以他對公部門預算編列的所知指出:「他幾百萬這麼細的預算不會列出來,但會含在三十億的『水資源開發』預算裡,三十億裡面幾百萬看不到。」這個事件不過讓預定灌水的時程延後10年,從民國110年延到120年。

水利署的頻頻動作使地方上警覺到危機已經逼近,前山成立了尖石鄉反水庫興建聯盟,後山亦成立了馬里光基納吉(泰雅語的玉峰部落、秀巒部落)反興建高台水庫聯盟,於今年過年前,前後山代表在錦屏教會開會討論行動時,官大偉問起一旁幫忙的年輕人:「你們有什麼心得?」這一句話讓幾個常在教會活動的青年立刻決定有所行動,寒假結束前部落舉辦工作坊,「一開始才五、六個年輕人,工作坊結束之後他們自己組織串連,很快就動起來。」官大偉說,「青年很熱情,他們對家鄉有願景,是沒有水庫的未來。」錦屏教會長老Sabi早有辦音樂會的想法,但先前一直沒提出來,青年們一想到可以辦音樂會,立刻著手串連;外界關心部落的各校大學生,也紛紛投入行動。

青年部分的組織總召是還在讀大一的女孩谷穆。「一開始聽說蓋水庫的事,是我哥哥說的,他在鄉公所工作時看到一大疊計畫書。我們都覺得這件事太誇張。」而她對於外界關心的學生反而更早清楚事情、回來告知他們感到不好意思,她和幾個夥伴便主動提出要組織青年,「我們在教會講、用網路傳,中間也有些不愉快,但這是家,要盡力啊!」谷穆說,「我很佩服美濃那邊,希望我們也能這樣。」她在高雄讀書,其他10幾個青年夥伴也幾乎都是大學生,「以前我不想在家、想出去,但出去之後才發現自己對家的感情。我感謝神,我是原住民、我住山上,有這麼美好的家和環境。」

虔誠的谷穆說,這座山是神賜予的土地,要好好守護。於是這場音樂會,年輕人的活力鼓舞了在場所有人。青春少女們穿起長裙跳舞,小朋友表演直笛合奏,尖石國中的孩子們組成反水庫樂團演出。而媽媽們以國語版和泰雅族語版《台灣我愛你》和部落青年斗夙創作的《尖石我所愛的家》兩曲合唱搏得滿堂彩,談起串連部落媽媽的過程,開朗的老師Teru笑說:「以前這裡從來沒有串連教會一起抗爭的經驗,一開始打電話到各教會,我很怕!但我們在每個主日宣傳,一週週,人漸漸增加了,再加上訴求和想法,邊走邊修。大家拿樂譜自己回家練,到三月底再集合時,各教會的人又增加了,而且練得很不錯!」

而後山的串連比前山更快速。代表後山反高台水庫聯盟前來的Sangas牧師指出:「一方面是各部落組織完善,動起來很快。另一方面後山不像前山的人和外界交流多,我們的青年仍在耕種,是經濟來源,所以對土地感情更深。」然而他憂心政治勢力的滲透,水利署不願對部落坦承說明情況也是一大隱憂。「我們預計先做出共同宣言,依據泰雅祖訓和原基法。其實泰雅族的傳統裡,你沒有『擁有土地』的權力,所以政府即使買這片土地,也不能蓋!」

我們真的需要水庫嗎?

這兩座水庫由於腹地狹小,淹沒高度相當驚人。計畫位於大漢溪上游的高台水庫由來甚早,日據時代便有調查資料,而在石門水庫淤積日益嚴重、巴陵攔沙壩坍毀後水利署更積極展開評估作業,計畫壩體高度180公尺,滿水位淹沒至海拔920公尺。而油羅溪與那羅溪會口的比麟水庫計畫則於10年前開始,壩體高度138公尺,滿水位海拔465公尺。水利署更計畫打穿大嵙坎溪右岸山坡,興建導水隧道進行兩水庫之間的越域引水。在曾文水庫越域引水計畫遭質疑與八八水災時的滅村悲劇關聯甚深之後,越域引水已是恐懼的代名詞。加上此地區過去多有崩塌紀錄,作為溫泉鄉,也證明了地質上多斷層。環保團體多認為,興建水庫甚至可能危害下游桃竹地區居民安全。

這兩座水庫主要為供應竹科三期用水,然而竹科三期計畫同樣問題重重,更回溯基礎問題:竹科還能風光幾年?是否需要為了竹科付出沉重的環境與人文代價?湯茂竹認為當下用水觀念需要調整:「以前用水都是以供需觀點來看,就是你要多少水、我就搞多少水給你。這觀念其實錯了,而是『我們就只有多少水,你要想辦法改變你的體質』。體質不好的說再見,留下好的。」官大偉也認為廠商應該自行發展海水淡化和污水處理技術,而非政府興建水庫,全民為廠商買單。「經驗也證明水庫壽命遠比工程規劃的短,勢必付出更多代價,環境生態和人口遷移都是隱形成本。從現有水庫到用戶端,美、日等國的管線滲水率僅68%,台灣高達20%,何不先從改善這個問題下手?」官大偉補充,「技術官僚因自身土木工程的基礎而偏好蓋水庫,但這顛倒了業主和工程師的角色,應該是由業主(人民)決定要什麼工程。」

水庫預定地森林生物多樣性豐富,台灣35%的特有種生物和70%的蛇類可在此找到。在澳洲從事森林保育35年的環運大將、雨林資訊中心主持人John Seed也來到尖石聲援,帶來自己的吉他彈唱起澳洲80年代反水庫之歌。「當時我們的原住民和環團合作,三千人到水庫預定地非暴力抗爭,最後,大選政權易主,政府中止了計畫。」John Seed以此鼓勵尖石鄉民。事實上,水庫不僅迫遷淹沒區共六個部落,上游集水區不得開發,往下的洩洪區也同樣必須撤離,亦即遊客眾多的內灣觀光老街、週邊溫泉業者全都得犧牲,所謂經濟發展,究竟是發展誰的經濟?

泰雅族素來以強悍不屈聞名,一位族人在我們一起眺望著山谷時,狠狠地說:「他敢蓋,我們一定全部帶獵槍殺過去!」這般的憤怒其來有自,由石門水庫當年遷移卡拉社族人的血淚史,可以看見族人為所謂「公共利益」付出的慘重代價。「卡拉社遷到中庄,在不久後葛樂莉颱風當晚暴雨緊急撤離,災後遷到桃園耕作,但死亡率異常高,後來才發現是附近工廠排放鎘污染廢水。政府這次發放補償金不再安遷,卡拉社從此流散,成為歷史名詞。」官大偉說,「這是我們泰雅族很深的傷痛。」

比麟水庫預定地的油羅溪、那羅溪會口清水滔滔奔流,山光水色環抱著泰雅族豐富美麗的文化。泰雅語中,這樣的兩河交會谷地稱為Hbun,原意是人胸骨末端凹陷之處,而族人居住的習性,便是從落腳Hbun開始,拓展出去──泰雅族人這次要守護的,正是這意義深遠的河谷。國際間70年代開始反水庫風潮,到90年代美濃反水庫運動,如今尖石的反水庫力量終於開始凝結,在尚未進入環評程序前的此刻,以公眾力量影響決策,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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